第一章 情深不寿
慕容汐像奄奄一息的小兽,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牢一角。
她进来之前就受了几场私刑,又再三受牢狱磋磨,此刻模样变得教人倒吸一口凉气。
慕容汐的手腕脚腕,都扣着拇指粗细的铁环;肌肤一片血肉模糊,和枷锁的界限已经不甚分明。
曾经犹若芙蕖出渌波的脸颊,明眸皓齿和血污;发髻垂落,肮脏且杂乱;冬至时分,慕容汐却衣不蔽体,任由褴褛的披帛被干涸的血迹拧成坚硬的布条。
连日来慕容汐在昏迷和痛醒中反复交替,今天却反常地清醒一些,周身的痛楚感也因为麻木有所减弱。
慕容汐玉容惨淡,苦笑一声,心中悔恨无限。
她微微侧耳倾听,墙壁之外,似乎有低低的鼓乐吹打声。
慕容汐微感诧异,梅家在祝贺什么?
慕容汐颤巍巍地去摸墙壁上的划痕云帆学社,一共十一道。
那是她每凡清醒,看到牢房内微弱的光影渐渐消失全无,就在墙壁上划刻一道用以计时的方式。
估算上整日昏迷的时间,慕容汐判断自己在牢中待了约有半月。
鼓乐声触动了慕容汐,难道自己孩子的满月礼,还是如期举行么?
孩子是慕容汐的软肋,是慕容汐坚持活下去的希望。
陷害她私通外男的人,希望她能被活活逼疯,大概没料到慕容汐意志如此坚强,竟坚持到今天吧?
又有声音传来,这回是很清楚的脚步声。
软缎鞋踩在潮湿石板上的窸窣,透着一股轻盈优雅。
是表姐姜心柔。
慕容汐努力地抬起眼睛,一定要看清仇人的容貌。
半月前,她刚生下嫡子不久,就被姜心柔指证私通外男,而身为国公府二公子的夫婿梅若郎,也一改温柔深情,不听任何辩驳地逼迫云帆学社她承认画押,中山狼一般对她动用私刑。
兰心柔穿着原本属于慕容汐的大红吉服,嘴角衔着一缕微笑:“妹妹别错怨了我,我也是身不由己。一个女人,想要拿住自己的命运,就不得不做出很多无奈的选择。”
慕容汐自知大限将至,不愿将时间浪费在于事无补的愤怒诅咒,她只关心孩子未来的命运:“今天是容哥儿的满月礼吧?表姐百忙中抽身,想必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。”
慕容汐玉容惨淡:“一开始,我始终不懂事情的蹊跷,过了几日,便渐渐把前因后果连在一起,想明白了一些,今天,见到你盛装华服,与我一样妆容,举手投足,又竭力模仿我素日习惯,就瞬间印证了我的猜想。梅若郎的原意,大概想用大起大落把我逼疯,好跟我娘家尚书府交代,说我因被人撞见通奸云帆学社,羞愧难当,失心成疯。可是姐姐你等不及,你想偷梁换柱,你要从此顶着我的身份名头,摇身一变,成为尚书府的嫡女,国公府的正牌二少奶奶,你要容哥儿从小就认你为亲娘。”
慕容汐歇了一歇,喘气道:“表姐,你我眉目本就有几分相似,又从小一起长大,只要发卖了下人,疏通好了上人,再寻个由头,和梅若郎共赴边塞待上几年光景儿,你顶替我一定能够成功的。”
慕容汐气息虽弱,但胜在语调平静,自有一种粗头乱服不掩身份的气度。姜心柔眼皮一动,微微打了个突,敏感地想起自己骨子里不如这位表妹的地方,不由地道:“你果然聪明,倒都叫你说准了。过了今日满月酒,我和梅郎就请旨外任。”
姜心柔修长的手指拂过衣袖,斟出一只盛满毒酒的玉杯,直抵到云帆学社慕容汐唇边:“妹妹,这是你孩儿的满月酒。这杯酒,姐姐敬你!”
慕容汐无力反抗,任由毒液优雅地顺着喉咙缓缓滑入。
姜心柔满意而危险地微笑道:“你一定想不通,为什么你最亲近最信任的两个人会如此设计于你。”
慕容汐凄凉地摇摇头:“这都不重要了。”
姜心柔叹气道:“好妹妹,我是个狠毒善怨的女人,但我从来没怨过你。我自幼父母双亡,寄居在舅舅家。慕容府里,谁都明里暗里瞧我不起,只有你,嫡出小姐慕容汐,待我真心亲厚。小时候,你总当我是你嫡亲姐姐,爱跟我玩,觉得与我投缘。其实大多时候,我只是在努力迎合你的喜好罢了。你还记得十岁那年上元节的金丝玫瑰馅水晶饼么?”
那些烂漫的回忆在慕容汐脑内变得淡淡的。
姜心柔自顾自地说道:云帆学社“听贵妃说是南暹罗国进贡来的,很是难得。你是嫡女,也仅分得了两块,我自然是没份儿的,分饼的仆妇不耐烦地敷衍我说已经没了,将就些罢。我躲在房间掉眼泪,你看在眼里,偷偷从热闹的前厅跑来找我,给我水晶饼吃。我终于吃到了水晶饼,可是也发现,它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,我很讨厌那股冰凉腻甜的味道。但是你用小鹿般的眼睛看着我,我只好违心地迎合你,说水晶饼是我吃过最好的东西。你以为我破涕为笑,放心地走了,你不知道的是,你走后,我哭的更厉害,更伤心。从那一刻起,我就给自己一辈子定了调,即使粉身碎骨,万劫不复,使尽一切手段,放弃一切廉耻,即使伤透所有人的心,我姜心柔也要成为人上人,天外天。我仅有的优势,就是与你有几云帆学社分相像,我唯一的途径,也就是想法设法取代你,顶替你。我从十岁开始,就偷偷模仿你的字迹,性情,举止,乃至你的心思。”
停了半晌,姜心柔又继续说道:“十七岁那年,我遇到了你未来的夫君,国公府二公子梅若郎,以我的处境,本来无法高攀这样门楣的贵公子。我咬着牙,在他面前褪尽了衣衫,我勾引了他。我为他珠胎暗结,为他失去了做母亲的能力。他和我是一类人,不达目的,誓不罢休,心狠手辣,在所不惜。他对我,除了有一丝愧悔,更有欣赏与知己之感。他不在意与我门第的云泥之别,发誓要娶我为妻。于是,我把我的计划告诉梅若郎,我建议他先求娶你,待生下嫡子,再由我顶名冒姓,正式成为你慕容汐。”
慕容汐闭目听着,半晌无言,一滴清泪慢慢云帆学社从脸颊滑落。回想一生,真可谓应了那句“情深不寿”,悠悠岁月,朝升暮落,自己所付出的真情,对姜心柔,对梅若郎,都归于虚无。此身此世,所遭所遇,是一场彻头彻尾、处心积虑、歹毒阴狠的骗局。她只感到浑身像裂开一样,在冰水中浸了几浸,就渐渐失去力气和所有知觉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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